孤城

鉴赏

七月，烈日高悬，酷热如焚，大地干裂纵横，黄尘滚滚蔽日，极目四望，一片荒芜死寂，不见丝毫绿意，就连稀疏的野草也难觅影踪，唯余一座孤城---睢阳，于这绝境中孤独挺立。

   城垣之上，血迹斑斑尚未干涸，暗沉的血渍仿若一部无声的史书，静静记述着不久前那一场惊心动魄、血雨腥风的厮杀；城墙脚下，残躯断臂交织，尸首层层堆叠，惨烈之状令人触目惊心，刺鼻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不散，久久萦绕。堡垒内，哀号声接连不断，平日里，这般凄厉惨叫定如尖锐钢针，直直刺入人心，令人痛彻心扉，可在此处，却成了无人在意的“日常曲调”。协助搬运伤员的百姓，面容呆滞麻木，眼神浑浊黯淡仿若一潭死水，身上干涸的血迹散发着阵阵腐臭，显然，这座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。

   张巡亦是体无完肤，脸上、胸膛、大腿布满狰狞伤口，皮肉翻卷，鲜血凝结，惨状令人不忍直视。可他不敢有半分懈怠，时刻警惕敌军反扑。数月已逝，朝廷的救济粮仿若石沉沧海，毫无音信，麾下弟兄们饥肠辘辘多日，有的连兵器都难以握持，众多士兵与百姓不堪饥饿折磨，相继倒下。张巡眼中满是沧桑，每每念及此处，心口便如被重拳猛击，抽痛不已。

眼见军中士气日渐消沉，为挽狂澜、振愤军心，张巡心一横，命人将叛军尸首拖入城中，剁碎分食，暂解众人饥饿。奈何好景不长，半月匆匆而过，敌军毫无动静，未再兴兵。城中将士彻底断了粮源，只能靠饮水勉强维生，在饥饿的逼迫下，张巡甚至撞见有士兵偷偷啃食饿死同伴的尸体，惨状令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又过了十余日，敌军依旧按兵不动，张巡心底明白，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孤城。走投无路之际，他与副将们返回家中探望亲人。张巡的爱妾深知他的艰难处境，主动找到他，含泪请求道：“妾身与夫君恩爱一场，此生足矣。如今横竖都是一死，城破难免一死，饿死亦是死路，若能为夫君解燃眉之急，妾身虽死无憾。”言罢，拔剑自刎。张巡紧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躯，恸哭失声，往昔爱妾为助他抛头露面、卖画筹钱的画面历历在目，怎料到如今竟落得如此悲惨下场。悲痛之余，张巡将爱妾遗体交予下属分食，副将们见状，纷纷效仿，手刃自家妻子，喂食士兵。

   局势愈发失控，为求生存，士兵竟将利刃指向无辜百姓，刹那间，孤城之内惨叫不迭，百姓沦为残酷战争的牺牲品。张巡目睹惨状，却无力回天，满心悲戚无奈，深知敌军随时可能攻城，若将士饿死，此战必败，届时遭殃的不止城中百姓，江淮乃至全国百姓都将陷入水深火热。“一切为大局！”张巡在心底无数次默念，试图平复内心煎熬。曾几何时，百姓与将士同心同德，即便自身挨饿，也要把口粮留给战士，口口声声说着“有国才有家，将士安，百姓才能安”，如今，刀刃相向的竟是昔日战友。张巡永远忘不掉那些老人孩童望向他们的眼神，空洞、绝望，仿若待宰的羔羊，没了丝毫生气。

   “会好起来的，一定会好起来的……”张巡暗自低语，泪水却潸然而下。他自幼熟读经史，精通兵法，年少成名，进士及第，后调任清河县令，为官清正廉洁，政绩卓著，众人皆赞他是济世之才。谁能料到，如今深陷泥沼，眼睁睁看着挚爱之人丧生，满城百姓受苦，自己却无力回天。除了日复一日坚守城门，苦盼朝廷援军，他别无他法，可朝廷援兵迟迟不至。“不行！绝不能放弃，更不能气馁！”张巡咬着牙给自己打气，“这么多将士百姓已牺牲，唯有守住孤城，才不负重托！”

   十月初九，叛军汹涌而来，再度攻城。城中将士大多伤病缠身，无力应战。张巡见此情形，心中明了，此战大势已去。他面朝西方，跪地叩拜，悲声说到：“微臣殚精竭虑守护孤城，如今却计穷力竭，孤城难守。微臣此生不能向陛下复命，死后定当化作厉鬼，荡涤贼寇！”这是他对朝廷最后的忠诚宣告。言罢，他抄起长刀，强撑着起身，孤身一人，向着如潮涌来的敌寇，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……

张巡终是寡不敌众，被敌军擒获。睢阳的将士们见状，悲痛万分，哭声震天。张巡见状，高声呼喊：“诸位莫慌！莫怕！生死有命，我张巡即便身死，也要用这一腔正气，祛除逆贼！今日不过是力不从心罢了。我等男儿顶天立地，死又何惧，怎可向不义之徒屈膝投降！”尹子琦闻言大怒，命人用刀撬开张巡嘴巴，将他牙齿硬生生打落。张巡满嘴鲜血，却依旧怒目圆睁，大骂道：“我为君父尽忠而死，你这投靠叛贼的无耻之徒，猪狗不如，必不得善终！”随后，英勇就义。

   张巡虽身死魂不灭，仿若化作一缕冤魂，萦绕孤城。他自觉罪孽深重，誓要永世守护此地。他死后半月，朝廷援军姗姗来迟，南方终得保全。张巡以死捍卫孤城，换来家国安宁，也算死得其所，终得安息。此后漫长岁月里，他的英灵默默守护着这座饱经沧桑的孤城，似在为睢阳城中枉死百姓，无尽守灵赎罪……